翁履中專欄》執政黨拒絕讓步是爲掩飾不安

國民黨立法院黨團、民衆黨立法院黨團19日在議場門口舉行「彈劾違憲總統，反帝制、反專制、反獨裁」聯合記者會，出席立委手比「倒贊」高喊「賴清德下臺」。（姚志平攝）

民進黨執政將邁入第十年，臺灣民主卻未見進步，反而陷入行政與立法全面對撞的憲政僵局。行政院拒絕副署立法院通過的《財劃法》修正案，立法院則以總統彈劾案反制。看似是法律爭議，實則反映出朝野彼此互不信任、互不承認正當性的制度困境。當制度淪爲政治攻防的工具，真正受損的不是單一法案，而是民主體制中最基本的「信任」。

賴清德總統面對的政治情勢，早已與蔡英文政府大不相同。他以更強勢的政治風格來執政，卻碰上「朝小野大」的國會格局、內部政黨信任更低、國際形勢更爲嚴峻。蔡英文總統任內之所以能維持相對穩定的執政節奏，不僅靠個人風格，也得益於特殊時局，包括拜登政府號召以民主對抗專制背景下的國際支持、防疫成功後的治理紅利、以及黨內整合的穩定。但賴總統上任後，強主導、少協商的政治操作或許是講究效率，但在當前局勢中卻造成了信任的快速耗損。

事實上，政治對立在民主體制中本是常態，信任不足也不罕見；但真正危險的是，當執政者對治理缺乏足夠自信，採取更激烈的手段來鞏固權力就不難理解。放在今天的臺灣，讓民進黨具有信心能制衡在野的「兩張王牌」，意識形態與臺美關係，都在逐步失靈，導致執政黨失去了過往的底氣。

第一張牌，是以輿論操作在野黨「親中」的意識形態標籤。這種策略長期在政治攻防中奏效，特別是在兩岸緊張與中國威脅明顯的時候。然而近年臺灣內部的經濟焦慮、居住壓力與青年對未來的不安，加劇了民心對「穩定」的需求。大多數臺灣民衆當然重視國家安全與主體性，但也越來越清楚，穩定的兩岸關係與務實的對話同樣不可或缺。賴政府上任以來，對兩岸政策、陸配議題乃至兩岸交流的強硬態度，雖能凝聚基本盤，但對中間選民而言，卻可能產生疏離。當政治動員長期建立在意識形態與敵我對立上，不但難以處理實際問題，更進一步傷害了建立共識的可能。

第二張牌，是民進黨長期主張臺美關係友好的政治紅利。然而，從川普迴歸白宮開始，美國跟盟友的互動，更接近「單方索取」，臺灣被要求大幅提高國防預算，但美方的支持與回報卻未同步擴大。而當臺美經貿談判遲遲無突破，但動輒數千億以上的對美投資與軍購金額卻屢創新高，人民自然會問：臺灣付出這麼多，換來什麼保障？中研院歐美所今年3月的「美國肖像」（American Portrait）民調顯示，59.6％的受訪者認爲美國不值得信任，而華府智庫布魯金斯研究所報告則發現，40.5％的受訪者表示對美國持負面看法，比去年同期增加了超過13％。反映出臺灣民意或許不會再像過去那樣，對來自美國的要求照單全收。華府對臺軍售與戰略合作當然重要，但若執政黨一再爲了維繫臺美友好來合理化國內政策選擇，就難免讓民衆覺得臺灣主體性被犧牲。

再者，華府對臺政治的理解也並非永遠會對執政黨傾斜。在立法院預算卡關的情況下，美方確實可能會將矛頭指向在野黨，認爲其阻礙合作，但務實的美國政治人物終究會回到「效果導向」的現實邏輯。若在野黨願意加強與美國溝通、配合推動美方關切的議題，美國自然也會重新評估其合作對象。這樣一來，民進黨長期倚重的「美國支持」優勢也將失去壟斷性，外部牌的效力隨之遞減。當兩張王牌效果削弱，執政黨不願讓步的結果，就是選擇硬起來跟在野陣營全面對決。這種爲了掩飾不安而更加強悍的情況，形成了賽局理論中所謂的「膽小鬼賽局」：雙方開車朝懸崖疾駛，看誰先轉彎。可怕的是，沒有人願意轉彎，因爲轉彎就意味着軟弱與讓步，於是雙方硬碰，國家跟着受創。

臺灣原本引以爲傲的民主體制，如今卻面臨治理失靈與社會撕裂的風險。我們一直認爲臺灣的民主能向對岸展示價值，但如果自己都無法讓制度順利運作，別人只會把我們當作笑話。鞏固民主，不是靠喊口號，而是在權力與制度之間找到信任與合作的空間。執政者該停止把異議視爲敵意，回到可以協商的制度常態；在野陣營也該在操作否決與杯葛之外，思考如何妥協來創造必要的對話條件。在臺灣，政治越吵越大聲，國家卻越走越倒退。天佑臺灣是人民的心願，但天助還得先自助，臺灣的政治菁英必須先把國家放在黨派之前，讓憲政重新開始運作。